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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去来兮2

北归的紫燕已在檐下筑巢，路边的柳丝也已抽芽吐绿。迎面的风，几分温馨，几分迷离，轻轻地穿起了岁月的流逝，，，
街角拐角处，一处华宅的后门外，一位玉袍小公子，约莫六七岁光景，此刻正仰着头，紧张的看着树上那个小小的身影，“小殊，你小心点呀~~”，树上传来不耐烦的声音：“啰嗦，你在下边扶稳了~”
“嗤~~”一锦袍少年，从树上滑了下来，不客气的在玉袍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脚印，站定后，他得意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。大而乌黑的双眼，配上粉嫩的小脸，煞是可爱。扬起脸笑道：“终于出来了！我都快被闷死了~~”
“小殊，我们为什么不走正门，非要翻墙呢？”
“我爹罚我，这个月不准出门!”名唤小殊的少年白了他一眼，自顾自的朝着街面奔了过去，还夸张的展开双臂，“我终于自由了！”
“小殊~等等我~~”
“景琰，快点了~被我爹发现，就惨了~~”

天宝十八年的金陵又迎来了温暖的南风，大朵大朵的白云，一层层，一簇簇地堆积着。拥挤的街道，热闹的人群，旁的店铺里，陈列着各式的货品。老板和买家正吐沫纷飞地讲着价。街面上最显眼处，便是这享誉帝京的“醉仙楼”，乃是帝京最大的饭庄，听说饭庄上的掌勺可是宫里出来的御厨，大梁帝京是个繁华之地，各地的商贾、官员来往众多。洽谈做场面必是首选这醉仙楼，而醉仙楼的老板颇有几分风雅，每日都会设一个对联的彩头，若是能对出者便免去酒菜钱，引得许多文人骚客携兴而至，久了也爱闲聚在此处赋诗饮酒“，此刻正值中午，更是人声鼎沸。
林殊咽了无数次的口水，仰头看着高他小半头的景琰，眉毛拧得快连在一块了。这表情配在他那张稚嫩得小脸上显得有几分滑稽。景琰一副败给你的表情，只得拉起他的手，一起进了醉仙楼，门口的小二有几分眼力，见来的虽是两个小孩，却衣着光鲜，不似寻常的人家所有，疑心是金陵大户人家的公子，忙引至雅间上座。
“把你们这最好菜的通通上来~~”脆生生的声音，引得旁边的客人纷纷侧目“小殊，点这么多你吃得了吗？”景琰有些担心的问道
"那些江湖豪侠，不都是这样点菜的么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“书上说的”
“什么书？”萧景琰疑惑问道
”绿林英豪传！“
”......“
不多时，菜全都上齐了，摆放了满满一桌子，在外边玩了一天，两人也饿了，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，安静得吃不了几口，便又开始玩他们乐此不疲的争抢游戏，似乎从别人碗里抢来的更香些，一旁伺候的小二满头是汗，还得躲开不时飞过来的鸡腿，鱼丸，只得小心的赔笑道，“两位小公子，菜还有多的是，不急，不急”，
“要你管！”两人异口同声。
林殊靠在椅背上，舒坦的摸了摸早已圆滚滚的小肚子！瞟了瞟坐在一旁景琰，问道“等会儿翻墙会不会有难度呀？”
景琰也靠在椅背上，嘴里长吁一口气道：“我又不用翻。”
“二位小公子吃好了吧，是现在就结账么？”伺立一旁的小二，堆满了笑容；还殷勤的欠了欠身。这时景琰才发现一个很尴尬的事情，只得压低嗓子道：“小殊，我好像没钱~~”；
林殊差点一口水呛着：“不会吧~~”堂堂国戚帝胄，出门之时都有大堆随从自然被人照顾周全，万事不用挂怀，但此时却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，一脸谄笑的小二见两人傻呆呆的看着对方，心中渐渐有些疑惑了。景琰很无奈的看着林殊，只得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，雕工精细，玉质通体荧白，中间还有一丝血色，是世间难得的汗白血玉，景琰打算用这个来付账，却被林殊拦住道：“这怎么行，这块玉佩是景禹哥哥送给你的礼物！”
景琰故作大方的笑道：“没事了，不就是块玉佩”。
林殊横了他一眼，急急的从他手中抢过玉佩：“不行！”
景琰心中感动，见林殊拿起茶杯，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。一双乌黑的眼睛四处张望，便知道他有主意了，也不急着把玉佩抢回来了，也学着他那样，端着茶杯，小口的啜着，却只是一口便不喝了，这茶又苦又涩的那里好喝了！
“小二大哥，听说你们醉仙楼有个规矩，对对子，免酒菜？”林殊扬起脸，笑得一脸天真的问道。
“这是我们东家定下的规矩，不过我们出的对子怕是有些难，那些学富五车的才子都不一定对得上，更何况，，”
“太好了！这顿饭，我请了！”林殊开心的跳了起来，给呆坐一旁的景琰使了个眼色，景琰瞬间了悟，也朝他做了个鬼脸。
那小二也看出来，这两人根本没钱，还想靠对对子骗吃骗喝，原本笑得殷勤的脸瞬间垮了下来，但打开大门做生意，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，小二虽是心中不悦，却也不好把这两个想吃霸王餐的小鬼给赶出去，便冷着张脸带他们去楼下大堂对彩之处。
大堂内，半悬着一块匾额上边遮着一块红绸，旁边设立的案台上放着文房四宝，林殊上前想掀开匾额上的红绸，无奈身高有限，只得用力的踮起脚才能够得着，匾额似是有什么机关活络，发出“卡塔卡塔”的声响，不多时便已升到大堂正中，上联是：“飞雪似落英，玄霜皑霰茜梅冬歌里 ”，林殊草草的瞟了一眼，只是略做思索，便傲然一笑道：“这有什么难的，看我的，提笔写下，“荡云如划桨，淡雾彩雯红蕾夏舞中”字体虽因笔力不足稍显稚嫩，却对得非常工整，来往的食客知道是有人对出彩头了，都跑出来看看热闹，竟然是一黄口小儿，大惊之余纷纷拍手叫好。林殊笑得无比得意，把玉佩还给景琰，低声道：“我们走吧~~”
“小殊，你好厉害~~"
“那是~~也不看看我是谁呀”林殊笑得得意非凡
“你就不会谦虚一下呀？”
“本公子什么都会，就是不会谦虚”

醉仙楼的角落里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悠悠然靠在一张软椅上，手中拈着一卷书籍，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，时而还端起桌上的香茶轻啜一口，仿佛完全没被饭庄里的嘈杂所打扰。忽听到那两个孩子的对话，他抬起眼睛，微微的一笑，淡淡浅浅的，却让人突生一股月白风轻之感。旁边一身着月白衣衫的青年神色恭敬，问道：“老师，为何而笑？”
那老人双眸微微眯着，用手摆了摆，笑道：“稚子可爱。”

华灯初上，此刻的林府却暗云密布，林燮走向桌子，拿起茶壶，哗啦啦地茶水入杯的声音显得房间里异常地安静。眼角余光扫了扫，跪在一旁的林殊，虽是是低垂着脑袋，可脸上连点认错的样子都没有，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景琰干着急，林燮也不理他，回身一撩前袍，稳稳坐下，林殊悄悄抬眼，撞进了那双幽深的眸子，不由地从脚底泛起一股凉意。
“林伯伯，是我硬要带他出去的~你就不要罚小殊了”景琰上前急急道。
“这么说，还是我冤枉你了？”林燮放下茶杯，手指轻轻点着桌面。
“真是好兄弟呀，祸是我闯，黑锅你背！”林殊心中暗叹道，可惜借他一百个胆子，也不敢说出来，只得倔强的挺了挺腰，一副大义凌然状，林燮一个凛厉生威的目光扫过来，他顿时为之一阵心虚。
“可真是厉害啊，今天又气走了第十个夫子。”林燮语调很慢，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，继续道“顽劣难训，无的放矢，肆意妄为。这可都是夫子对你的评价，倒真是出息了？”
小殊心里打了个寒颤，嘴硬道“是秦夫子自认才学稍欠，怎么能怪我啊？”
“那剪掉秦夫子的胡子，烧坏他的衣服，还把他反锁在书苑里，写诗嘲弄的是另有其人？”林殊低下头，磨着牙不说话。“只罚你禁足半月，这倒真是我的不是了。”林殊心中暗惊，抬起头，烛光在父亲的脸上投下的阴影。
“这本书或许能教教你怎么尊师重道！给我抄三遍明日再教给我！”林燮端起茶杯，轻轻吹散了漂浮在茶上的香茗，继续道：“你也可以不抄，就自己亲自去给秦夫子道歉。”林殊看到那本不薄的书，心中又哀号四起，这可是面子攸关，倔强的扬起脸道“我抄！”
空中皓月笼着轻纱，月光流洒过窗泻下碎银满地，林殊房中的灯还亮着，林燮轻轻推开房门，见林殊早已趴在书桌上睡着了，手中的笔却还拿在手中，林燮拾起桌面上的抄文，前边倒还字迹工整，后几页写的有些潦乱了，他把小殊抱上床，动作轻缓生怕吵醒他，满眼的宠溺都快溢出来。晋阳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过来，为林燮披上一件薄裘，半埋怨道：“现在知道心疼了吧，小殊还这么小就让他抄书~”林燮握住妻子的手，柔声道：“小殊天资聪明，绝不是池中之物，成大事者固然不拘小节，但也不能这般胡闹，损人不利己，徒失人心徒增笑柄而已，我也是为了他好呀。”
晋阳用润湿的手绢，擦了擦林殊的小脸，含笑道，“燮哥，就让小殊进宫去吧。太傅黎老先生是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，小殊能拜入他的门下实属大幸；景禹在宫中也能管管他，免得他四处闯祸；向来和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景琰也不用随时偷跑出宫来找他。”林燮帮林殊脱掉外衫抻好被子道：“能拜入黎先生门下自然甚好，可是，小殊终是太小了，恐老先生不愿呀~”“总要试试呀~过几日我便带他进宫，还要宸妃娘娘多加照看”林燮看着娇妻稚子，心中柔软，轻轻的把晋阳揽进怀里，“我明日军务繁忙，可能会迟些回来，让小殊早些休息吧”说着看了看熟睡的小殊，嘴角微挑。晋阳心里明白，用手轻轻戳在林燮手臂上，笑道“你啊~~就是面硬心软”
“小殊~~小殊~快起来了！！懒虫~~……”林殊不由的皱了皱眉，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。
“你在不起来，书就抄不完了！”似是冬雷炸响，把林殊的瞌睡炸没了，刚睁眼就看到景琰那张放大了的脸。
“惨了惨了~睡着了！”林殊赶紧要从床上翻滚下来，被景琰扶住。
“我就知道~来看这个”景琰拿出一摞纸，递给林殊，又道：“昨天我抄到很晚，若不是母妃发现了，还能多帮你抄点呢~~”
林殊抬眼看向他，看到景琰眼眶下的乌青，心中一热；“景琰，谢谢你~”
景琰轻轻笑道：“诶~~还跟我还客气什么啊~”
两人又是一番忙乱，总算是凑足了页数，交给林燮的时候，林殊心里还有小点紧张，见爹爹只是随意的翻看了两页，悬了一日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，前脚刚要溜出去却听见
“下次不准让景琰帮忙”
林殊忙把脚缩回来谄着脸笑道：“谢谢爹~~”便又蹦了出去。
后几日，每天除了学习、练武以外的时间，就只有坐在这一隅院角看风云变换，看花落花开，谁叫自己被禁足了呢，还好萧景琰和萧景禹会时不时过来看他，才不至于被闷坏。


碧蓝一泓，万里无云。
春日上午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。林殊倚靠在晋阳公主的怀里，不自禁地探出头，望着车外的景色，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，不多时，停在一座殿宇前。宫殿的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：宸宇宫。
宸宇宫是后宫中居于西南的宫室，离太皇太后的宫殿只有一桥之隔，相当僻静。进门过了一个空阔的院子便是正殿。满园春色，花香四溢，煞是喜人。院中廊前新移植了一排桃树，皆是新贡的桃花。花开繁盛，馥郁芬芳。堂后花园遍植荷花，现已入春，等到夏天满池的荷花，婀娜撩姿，可是难得的美景。
刚到正殿，林殊就像是在自家府里一般自在的冲了进去，晋阳长公主忙换道，“小殊，你不要乱跑，等下和我一起去看望太奶奶~”
“知道了~”转眼就没见个影儿，景阳长公主不禁摇了摇头，宸妃早已迎了出来，笑道：“让他自己玩吧，景禹在呢”两人也是多日不见，便牵着手进了内室，聊些近来趣事。
“景禹哥哥~~~”林殊撞进了一个少年怀抱，约莫十四五岁，器宇轩昂，虽年纪尚青，却已有贤名，他含笑的眸子里有着一股洞察一切的力量。
“你这小子，听说又把夫子气跑了”蹲下抱起赖在他的身上的林殊，用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。
“明明是夫子自认才疏学浅，我的束修他受之有愧，才自动请辞的。”林殊噘着嘴道
萧景禹不由轻笑起来，林殊天资极高，虽才垂髫之年，却已通读经典，若是寻常的夫子，他自是看不上眼的，难怪晋阳姑姑一直想让他拜在老师名下，怕是只有向老师这样的大家，才能镇住这屁小马驹。
“小殊~~小殊~~”人未道声音就到，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从偏殿外冲了进来，景琰一听说林殊进宫了，自己便急吼吼的跑过来了，满头的汗还没来得及擦干，眼睛亮亮的满是兴奋，林殊也开心的从景禹身上滑下来，笑得一脸灿烂。
景禹从怀里拿出手绢，擦了擦景琰脸上的汗，笑道：“以后你们就要一起学文，一起习武，可不要输给对方啊~~”又蹲下继续道“小殊，我带你去见黎老师吧，他是我最尊敬的老师，你可不许调皮！”
林殊噘着嘴不满道，乘景禹不注意又悄悄的朝景琰做了个鬼脸，景琰忍不住噗嗤一笑，却被自家皇长兄横了一眼，只得咬着唇低头忍笑。

素心堂是皇家书苑。分为东西两阁，中间隔着一个池塘，中间架设着九曲回廊，种着许多藤蔓植物缠绕在回廊之上，仿佛是绿茵铺成的过道，东暖阁通常是皇子们学习之处，西暖阁则是供皇子太傅平时休息的地方，此刻已是晌午，回廊的一处凉亭内，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，正倚靠在软椅之上闭目养神，身旁的案桌之上摆放着茶具，梨花木雕成的茶座上摆放着几个青花茶具，一旁的小炉里烧着一壶水，早已扑腾的响着了，景禹牵着小殊的手过去，景琰伏在林殊的耳边轻声道：“他就是黎老师”，老先生似是刚醒慢慢张开双眸，他看着景禹身旁的林殊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。
景禹已走上前来，恭声道：“老师，他就是我跟您说的林殊”
老先生轻轻的朝林殊招了招手，随意的指了指身旁的凳子：“坐”
林殊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黎老先生，难得乖巧的坐在位子上，黎先生什么也没有说，把早已沸腾的水冲进茶杯里，顿时茶香四溢，黎老先生含笑问道：“要喝茶吗？”林殊点了点头，老先生提着茶壶为他沏水，茶水不断的泻下，很快就注满了杯子，但他仍然视若无睹，继续倒茶，以至于茶水四溢，流了一桌，林殊望着茶水不断溢出杯外，若有所思的看着，一旁的景琰急切叫道，老师，水已经满了，不要在倒了，”景禹抬眼一看，嘴角隐出一丝浅笑，像景琰使了个眼色，让他不要多话。老先生慢吞吞地把茶壶放在桌子上，望了望林殊，“明白了吗？”林殊上前躬身一拜：“明白了”老先生拈着花白的胡子，含笑的点了点头道：“孺子可教也~~你的脑子就像这茶杯，里面装着你旧的意识，不把杯子里的茶水倒掉，我怎么教你新的知识，杯子盛满了旧水。就不能灌新水了，人的脑子又何尝不是如此？”
“小殊，老师答应了~”景琰一听，知是黎老师答应收林殊当学生，顿时喜不自禁。景禹宠昵摸了摸景琰的头，这两小子在一块，诺大的皇宫可就热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