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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去来兮3

秋狝时节,皇族宗室的狩猎时节,天子旌旗摇摇出城,宸妃伴驾随行,一行车马浩浩荡荡,绵延数里,帝京的世家子弟多是娇生惯养,难得有机会出来,一路上自是看不尽的新鲜。
狩猎场所一向是九安山,此处距京城五百里,有密林有草场,还有猎宫一座,十分齐备。不过按例,但皇帝不能入住猎宫,必须在野外扎营敬天。秋狝不同于春猎的祭祀,表面上是皇帝家的寻欢围猎,骨子里就是声势浩大的军事演习。
行围派兵一万二千名,分为三班,一次猎拨兵四千, 黄昏之时,赶到了九安山,外连绵扎下一大片的帐蓬。居中便是金顶云龙的皇帐,虽是临时搭成,但内里摆设铺陈已极精美。其他皇族和重臣们地帐篷则按着地位高低层层围在皇帐四周,直如众星捧月一般。
第二日清晨,按惯例围场内有各种竞技比试,骑马,射箭,比剑,虽名为比试,却不分尊卑,不论品级,只要上了赛场,便一视同仁,胜出的前十位者,就能进入皇帐接受赏赐,许多下层军士,纷纷争先参加,比赛成了一个展示的平台,他们希望能靠比试,获得朝臣显贵的青睐。
祈王悠闲的骑着马,忽紧忽慢,仿佛不是身处在紧张热闹的竞场之中,更像是春日旖旎的午后,携两三好友踏春漫游一般;他拉紧缰绳,半眯着双眸,看着不远处。
草场空地,一黑衣劲装男子迎风侧立,缓缓张开巨弓,指间轻扣三枝羽翅飞箭,左眼微闭,此时场上一片寂静,间或听得微微抽气之声。他右手一松,只听 得“嗖……”一响破风之声,三箭直飞出去,三个箭靶同时中箭倒地,只弄得沙土飞扬,迷人眼目。
一刹之间,四野寂然无声,人人目瞪口呆,象是着了梦魇一般,片刻间,忽然有人一声高喝,掌声此起彼伏,如排山倒海之势。
那黑衣男子,身形魁梧,犹如神抵,右手手指轻轻的摩着手中的雕弓,傲然一笑。
祈王回身向身后的副将低语几句,双腿夹了夹马腹,拉动缰绳,朝前走去;
副将朝那黑衣男子走过去,低声道:“祈王有请,
那黑衣人连忙跑步向前,单膝跪在祈王的马前。祈王翻身下马,亲自扶起他,含笑道:“好箭法!”
“末将献丑了!”黑衣男子忙低头道
“你叫什么名字?是何军籍?”
黑衣男子连忙一低首:“末将蒙挚,是赤焰军前锋营一个百夫长”
“原来是林元帅的赤焰军啊,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!”祈王拍了拍蒙挚的肩膀,“李季,将本王的弓拿来。”他转头吩咐身旁的副将。
“是。”不一会,就见他拿来一张雕金大弓,“蒙挚,神箭手配好弓箭!本王就把这弓送给你”
蒙挚双手举过头顶,接了过来。忍不住张铉满弓,情不自禁道:“果真是好弓。”忽觉自己此举甚为失礼,忙要跪下请罪,祈王不以为意,只手扶住急忙下拜的蒙挚,朗声笑道:“不必多礼”
“景禹哥哥~~不好了~”忽然一少年似阵旋风一样冲了过来,蒙挚稍稍昂首,便见一个身着青衣劲装的俊逸少年,,剑眉飞扬,长期练武让原本有些俊秀稚气的脸上增添了几分粗犷的气息。
“景琰,不要这么毛毛慥慥的~”祈王搂了搂跑得气喘吁吁的景琰,让副将递了壶水给他。
景琰大大的灌了几口,长吁了口气,才把水壶投给了副将,嚷道:“不是我,是小殊”,祈王不禁摇了摇头道:笑道“这小子,又闯什么祸了?”
“刚才我和小殊赛马,看到一对大雕,其中一只被人给射死了,然后小殊说了声不好,就骑着马追大雕去了,那结果看到一只居然自己撞死在悬崖上了,然后他硬说崖壁上那颗树上有小雕,非要爬上去,我也劝不住,结果他上去之后,下不来了~~”
祈王面色一沉,"真是胡闹!你们去把他带下来”又回过身看着蒙挚道:“你也去~~”蒙挚随着祈王身边的侍卫,一行人朝着悬崖方向赶去。
峭壁上的枝丫中坐着一位银袍少年,风拂过他的衣角,带起一阵轻舞,他昂首望向空中,静默着,没有一丝惊恐。蒙挚身旁的景琰仰头大呼:“小殊,我们来了~”那少年缓缓低下头,那一瞬间,蒙挚看见他嘴角上飞扬的笑容,宛如夏日里最明媚的骄阳。
那些侍卫试图爬上悬崖,光秃秃的崖壁上不好借力,试了好几次都不得法。也有几个轻功卓越的,可没到一半时,却因为没有着力点,泄了真气下来。蒙挚扒开他们,拈弓搭箭,嗖嗖~~射了几箭,箭深深没入岩石之中,他提气纵身,脚尖点在箭上,借力之势,便站在低他一截的树干之上,却看到一根藤蔓隐隐的攀附着在悬崖,还有几处,似乎是用腰刀凿出的痕迹,蒙挚心中暗想,这小子,这么机灵,怎么会下不来?
“把手给我,我带你下去”蒙挚把手伸向他。他只是坐着,就是不动。蒙挚等了半晌,不耐道:“吓傻了!我抱你下去。”便提气跃到林殊坐的枝干上,就见他灵巧的起身,把旁边鸟窝里的一对小白雕托进怀里,向蒙挚的方向瞄了瞄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一个跃起,向他扑来,蒙挚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。
被惯性一撞,整个人向后倒去,这时林殊抬着头,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,嘴角含笑,蒙挚脑中一片空白,只剩的三个字:小混蛋!
两人急速的下坠,蒙挚心里把那个臭小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,双手却紧紧的抱着林殊,大不了就当他的人肉垫底!
“可要抱紧我啊~~哈哈~~”
“啊??!!”蒙挚不禁双臂收拢。
蒙挚忽然觉得下坠之势顿减,那小子腰上分明系着跟藤蔓,两人像荡秋千一样,缓缓从峭壁上荡下来。而那个罪魁祸首竟然一副闲适的样子,脸上挂着皮皮的笑“吓傻了?”
蒙挚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,借力一个后空翻,卸去坠势。再看向他时,林殊早已立在崖下 ,乌黑的秀发高高束起,显出清俊得象画一样的轮廓,银袍薄甲,仿佛误入人世的精灵。不,也许是恶魔!蒙挚心中暗暗加上这一句。
景琰急奔过去。见林殊从怀里托出了乳雕递给他,景琰又惊又喜,用手托着小雕道:“我们来养它们吧”。林殊找了一根细细的银链,把两只小雕的一只脚缚住,笑道:“等会儿我去拿肉来喂小雕。”蒙挚嗤笑道:“细皮嫩肉的小心别给啄到了。”
林殊慢慢走到蒙挚的面前,半眯着眼睛盯着蒙挚,蒙挚被看得不自在了,心中暗想:“莫不是刚才得罪了这个豪门公子,他要找自己的麻烦了?哼!不过是个世家的纨绔子弟,有什么了不起!”,蒙挚嘴角闪过一丝冷笑,傲然的挺直脊梁。
林殊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,灿烂得晃花了蒙挚的眼,脆生生的喊道:“大叔~~”,居然还有点撒娇的味道?!

“大,,大叔?!”蒙挚顿时满头黑线,自己虽说比他年长几岁,虽说自己生得魁梧,但是也不至于是大叔吧,却见林殊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。心中的火“ 腾”地升上来。
“好俊的箭法!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骑射师父了!就这么说定了啊~”
“末将学艺不精,怎敢当公子的师父,还望另请高明!”蒙挚冷着脸,话说的还算谦虚,可那语气却是一副拒人千里。
“你这人,,,”一旁的萧景琰顿时不满了,刚竖起眼睛却被林殊拉住。
林殊朝他使了个眼色,萧景琰顿时明悟,也不吭声,把一对白雕揣进怀里,翻身上了马,林殊这才走了过来,仰着头看着蒙挚,眼中闪着清亮的光,似是有些伤感,蒙挚忽然有点后悔,却又不知道说什么。
“我能看看你的弓么?”蒙挚怔怔的看着林殊,忽然有些搞不懂他,只得把祈王刚刚送的那张雕金大弓递给林殊。
不料林殊忽然翻身上马,坐在萧景琰身后,猛地一甩马鞭,马儿风似的向前奔去 ,草原上回荡着他放肆的笑声“想要回你的弓箭,明天就来找我吧!”留下微忡的蒙挚,愣在原地,
“他是谁啊?”蒙挚呐呐问道
“他啊~~林殊,”
高远的天空湛蓝得像是被洗过一样、景琰牵着马儿不觉已离营地很远了,马背上林殊仰面躺着,双腿夹紧马腹,张开双臂,清风从指尖溜过,嘴里哼唱些四五不着的曲子 。
景琰扯了扯马嚼头嘟囔道:“该换你牵马了~”林殊则是利落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,笑道:“是是是~~让殿下给我牵马,我可真是过意不去呀~”景琰白了他一眼,只当没听到。
林殊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,笑道:“那对雕儿,送你一只好了。”
“我还不知道你,只要有羽毛的东西,在你手里通常都活不过三天,你还是全送给我吧,也算积德了。“萧景琰不客气的嘲笑道
林殊不由的挑高了眉毛“你少诬赖我~~”又清了清嗓子,坏笑道:“太奶奶的那几只鹦哥可是你扒光羽毛的啊,”
萧景琰被噎住了,还不是因为和这臭小子打赌输了,没想到被他当话柄,反正也说不过他,只得干笑几声。
林殊趾高气昂的牵过马嚼头,下巴一抬:“上去。”
萧景琰利落的爬上马去,笑道:“是是是,让林小元帅帮我牵马,我也过意不去呀。”
两人又笑闹了好一会,天色渐晚,天边的红日晕染出昏黄的色彩,美得惊心动魄。

“景琰,我想去从军~做大梁的赤焰!成为爹一样的元帅”林殊突然说道,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彩。
景琰从腰上取下牛皮制成的水壶,仰头灌了一大口,丢给林殊笑道:“以水代酒,马革裹尸也算我一份!”,林殊接过水壶以口相就。水顺着嘴角滑落衣襟,他反手用衣袖擦了擦嘴,笑道:“殿下,军中艰苦,也不知道你这个皇子受不受的了~~”
“少瞧不起人,景禹哥哥都受得了,我怎么就受不了?!不准笑!是不是太久没和你比划了,欠修理呀!”景琰笑着从马上扑了过来,没想到林殊早有准备,灵巧的闪身,景琰扑了个空,“呸~臭小子,你还敢躲!看拳~"景琰从地上爬起来,吐掉嘴里的草,这下子可真是眼冒金星。林殊闪避了几招。又急攻了过去。可两人从小打到大,就算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对方的招式,打到最后也没有什么章法了,泼皮似的你掐我的脸,我扯你头发,两人滚成一堆。暮日西斜,两人也玩累了,把马随意的栓在一旁的树上,找了个舒适的草堆,仰躺着看夕阳,起伏的峰峦,犹如一条龙,向北蜿蜓数十公里。
景琰坐了起来,忽然指着远处,叫道:”小殊,那有条路!"林殊起身望去,发现不远处一条被杂草盖住的小路,很险很陡,从这个位置望去,仿佛是山峭间的一道疤痕。他半眯着眼笑道:“这九安山猎场,易守难攻,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逃命的好地方呀~”
“胡说什么呢~天色也不早了,我们得赶紧回营地,不然景禹哥哥会以为我们又去哪里闯祸了”景琰拍了拍身上的杂草,解开缰绳,翻身上马,给林殊使了个眼色,他二话没说已是跃身上马,坐在景琰身后,景琰忽觉肩膀微沉,侧目回望,林殊撑着他的肩踩着马镫站了起来。景琰忙伸手后揽想要扶住他,林殊大笑道:“不用扶我!”景琰一甩马鞭,马儿像风一样奔去“哇呜~我要飞起来了~~",暮色四合的天空已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,他们一起笑着,身子在风中奔驰着。苍穹之下,只剩下少年不甚优美的歌声。
两人回营帐中时,天已经黑了,景琰因要去给皇上请安便先行离开了,林殊刚要进账,忽然从帐外阴影之处走出一人,细看来人正是蒙挚,他四处寻不到林殊,只能在他的帐外守株待兔,不想这小子现在才回来,蒙挚强压心中的怒火,哑着嗓子道:”林公子,那把弓箭乃是祈王所赠!还望公子将它还给属下。”
林殊眨了眨眼,笑道:“是蒙大哥呀,不是说明天来的么?现在就来了。进来坐坐吧”蒙挚只是站着不动,林殊爽朗一笑,有些无赖的把着他的手。
蒙挚不得已,只有跟着他一起进账,账中陈设简单,只有一个卧榻,几个坐垫,帐门正面有一张书桌,上边摆满了书籍,还有一些未吃完的点心,旁边的椅子上扑着一张虎皮,后边的墙面上有一张行军地图,旁边挂着一把朱红色的铁弓,林殊拿了两坛酒,拍开封泥,看也不看直接丢了一坛给蒙挚,蒙挚稳稳的接住,坛中的美酒竟是一滴未撒,林殊眼中闪过一丝欣赏,反手擎坛,向蒙挚一敬,笑道:“蒙大哥,这杯酒算是我给你赔罪了!”

蒙挚也是个豪爽之人,也不推脱擎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,酒液沾唇入喉,醇香自舌尖散开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、又紧灌了一口,不禁叹道:“好酒!”林殊抱着酒坛席地而坐,笑道:“这是桂花酿。酒虽好可是后劲太大,上次喝多了在院里舞了一晚上的剑,还硬要拖着我爹比剑,他拽不过我可又见我拿剑都拿不稳,一气之下丢我在房顶上睡了一夜,等酒醒之后我全身都快散架了”蒙挚忍不住笑了起来,他和那些纨绔公子是不同,心中隔阂顿失,也像林殊一般席地而坐。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喝酒,聊天,不时还比划两下。喝得兴起,一坛酒也快见底了,林殊起身,从墙上取下那张朱红色的铁弓,放了一个空弦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噌”,他冲着蒙挚笑了笑说道,“这把弓是我爹送我的,他告诉我林家的子孙,是开疆辟土的将士,保家卫国的脊梁!”看着烛光下的林殊,傲然而笑,他仿佛不是在着帐营之中,而是在狼烟创痍的战场,银袍薄甲,枣红战马,指点千军,挥斥方遒,蒙挚心中顿时豪气纵生,起身过去,擎着酒坛笑道:“我敬你!”林殊擎着酒坛碰了过去,仰头灌下,琥珀色的桂花酿撒了一身,两人相视大笑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梁帝因白日里猎得一头老虎,心中畅快。便设宴群臣在主帐中寻酒做乐,喝至到夜深方才歇息。林燮独自回到自己的营帐中,刚进帐,就见林殊靠在书案上已然是睡着了,账中还闻到大股酒气,林燮微微皱了下眉,从卧榻旁取了一件披风,披在林殊的身上,这小子,睡觉还不踏实,林殊睫毛轻颤,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,“爹~~”
林燮详装生气的沉下脸,数落道:“喝这么多,不去睡觉,还来我这里是想让我骂你吗?”又上前去,想帮他把披风裹紧。
“爹,我想去赤焰军!”林燮栓披风带的手微微颤了一下,他看着儿子认真的神情,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动,笑道:“不愧是我林燮的儿子!本想在过两年才让你去磨砺的,,,你要知道军中无父子,若是犯了错,我可不能像是在家一样放你一马,如不惩处,如何立威呀。到时候你可别怪爹不认人呀!”
"谢谢爹!我要当将军了。哈哈~”林殊欣喜的扑在父亲怀里。林燮宠呢的用手摸了摸林殊的头,笑道:“可别高兴的太早,将军可不是这么容易当的,你得先去下边磨砺一下,等你有了战功再说。”
“我不会让你失望的!”林殊嘴角绽出一抹灿烂的笑,张扬而又灼热。
林燮心中满是骄傲,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,骂道:“臭小子,还不滚回去睡了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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